第42章-《后宫佳丽心悦我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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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——

    钱持盈还在给她讲,要办什么样的婚礼,要把沈氏和孙姨娘都请回来,要穿绫罗做成的婚服,要戴金镶玉的华胜。

    直到怀里的人渐渐凉了下去。

    她讲的嗓子都干哑了,外面的屋子里,点了稀稀拉拉的蜡烛,微弱的火光摇摇欲坠,就像她断断续续的声音。

    忽然,马厩那边传来了一声嘶鸣。

    有小马驹生下来了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钱持盈躺到了后半夜,讲到了后半夜,听着马厩里的悉率声。

    她擦干眼泪,披衣起身,想想还是去了马厩。

    以前在马厩帮过孙姨娘干活,顶着夜色,她提着灯,认出了这马驹是一匹小母马。

    她踟蹰几步,悄悄上前摸了摸它,小马驹也没有反抗。

    钱持盈有点高兴,心想,这是三妹妹投生的吗?

    越想越觉得,兴许这是真的呢。

    这样想,就觉得夜里真寒,她看不得它睡在马厩里受着凉。

    等小马驹喝完了奶,她就偷偷把小马驹抱回了屋子里,抱到床上盖起被子,一起睡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三小姐钱守盈病死在庄子上的消息,送回了虢国公府上。

    此时又添了第二个男丁的虢国公府,终于想起了沈氏生的嫡长女。

    庶女夭折了是可惜,总不能再折上嫡女,老夫人发话,便派人将钱持盈接了回来。

    她在庄子上蹉跎的这几年时光,朝堂也翻开了新的天地。

    国丧的钟声敲响,萧道轩病逝了,三皇子萧怀瑾即位,太后何容琛垂帘听政,开启了新的时代。

    从萧怀瑾即位,何太后便开始考量皇后的人选,曹家秘密得了风声,太后属意曹丞相的孙女曹姝月,几年后萧怀瑾十六岁,便可以大婚亲政了。

    高门大户结亲,都要带陪嫁的媵妾呢,更何况是送入皇宫为后。

    曹家自然要让曹姝月带心腹入宫,要靠得住,信得过,利益上也要同盟。

    在这一点来说,虢国公府上,比曹姝月只小一岁的嫡长女钱持盈,自然成了曹钱两家最优秀的人选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这一次,新夫人倒也做不得梗了,只得为十三岁的钱持盈又请了西席。

    见孙女到了十三岁,却几乎没怎么读书,老太太也极是恼怒,对夫人有诸多不满,大发雷霆,发落了那个庄子里的管事和下仆。

    此时阖府上下又开始后悔,当初因避嫌,将长孙女放在庄子上,五年来不闻不问,眼看还有几年要送入宫了,却是养不亲了,才华上也比不得京中闺秀。

    好在钱持盈在算学上天赋颇高,虽然琴棋书画上没什么才华,却是个天生的算学奇才。

    而且她也足够听话,唯唯诺诺的,说什么都听着。

    也就不至于做出离心的事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钱持盈回到虢国公府上,恢复了小姐待遇,绫罗绸缎随她取用。

    可是她摸着那些罗绮,却经常出神。

    她依然会改自己的小衣服,每年冬天烧给妹妹。

    因为妹妹走的时候,一直缩在她怀里,说冷。

    她怕妹妹去了那里,还是会冷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看到十三岁的钱持盈,坐在炉子便缝衣服,针脚歪歪扭扭的……谢令鸢忽然明白了,刚刚他们闯入的梦境。

    钱昭仪的梦里,赚了好多好多钱,置办了好多地产田产。

    她将妹妹风光嫁给了像韦不宣那样年少有才名的郎君,嫁妆都是她出的。

    她的妹妹有很多新衣服,到老都穿不完。

    因为她一直心里觉得,欠了妹妹一个盛大的婚礼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谢令鸢长长地喟叹了一声。

    也难怪钱昭仪会马语。

    她把钱昭仪的美梦,变成了永远实现不了的遗憾。

    可郦清悟也说了,让一个人醒来的最好方式,莫过于让其意识到,他在做梦。

    让其意识到,美梦是虚幻的,依然要面对现实。

    所以,她终究还是要让钱昭仪明白,那是个残缺的、永远不能实现的憧憬。

    她轻声道:“我能把钱昭仪,带入我自己的识海么?”

    郦清悟没料到她会这样奇思妙想,满目不赞同。

    “可以。

    只不过有被人误闯的风险。”

    误闯识海,轻则被看到记忆,重则被人扰乱或篡改意识,极少有人会冒这样的风险——

    何至于此。

    然而谢令鸢仿佛是下定了决心:“那要拜托你,一会儿帮我,把她带进我的识海。

    我想给她一个……让她不再遗憾的梦。”

    郦清悟转头,目光凝视着她,仿佛洞察了她的内心。

    良久,四周回忆朦胧,雾气渐散,他问道:“你为什么要这样帮她?

    因为是九星么?”

    谢令鸢也不知道。

    她不明白自己是出于怎样的冲动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当二人重新站在钱持盈面前时,钱持盈还在流泪,天空中阴霾,细雨绵绵,状元府上依然张灯结彩挂着红。

    看到谢令鸢时,钱昭仪怔了一下,过了好半晌,期期艾艾地问道:“德……德妃?”

    她潜意识还是认出了谢令鸢。

    谢令鸢点点头,踟蹰了片刻,不能再浪费时间,于是狠下心道:

    “钱昭仪,你刚才看到的,都是梦,都是假的。”

    她一口气道:“承欢殿里,大家还等着你醒来呢。”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——假的?

    怎么可能?

    怎么可以?

    !

    钱昭仪摇摇头,手抚上胸口,口气也冲了:“你骗人!”

    “你想想,你的父亲真的没有背叛么?

    你的母亲真的活着么?

    你的姨娘会坐在婚礼上么?

    你不记得自己嫁入宫中,夫君是萧怀瑾么?”

    “骗人!骗人!你是来伤我的,你是来害我的!”

    钱昭仪捂着耳朵,几道眼泪滑落下来,沿着下巴滴落。

    怎么会是假的呢?

    谢令鸢说的每一句话,都多么可怕啊!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“不信你听。”

    谢令鸢话音甫落,天空四周忽然传来了一个稚嫩又熟悉的声音,带着轻声笑语,缓缓响起。

    “姐姐……”

    被这个声音击中,钱持盈怔在原地,左右张望。

    这个声音,是三妹。

    三妹经常用这样软黏的声音,跟在身后叫她,姐姐吃饭了,姐姐天黑了,姐姐不许舔牙,姐姐我头发长了……

    陈旧的回忆涌上,混乱在眼前,钱昭仪忘记了放下捂着耳朵的手,颤声问:“守盈……你还好么?”

    “你见过母亲吗?

    她和姨娘都好吗?”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那童声等了一会儿,才又响起。

    “我在那里很好,母亲和姨娘也都好。

    我们都很挂念你,所以姐姐也要好好的。”

    钱昭仪一时哽咽难言。

    那个软软的童声,带着涉世未深的天真:“我牙还没有换完,记得当年姐姐换牙的时候,我用水泡饭,觉得终于能给大人做事情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给我烧的衣服,我都收到了。

    每一件都合身,也暖和。

    姐姐……谢谢你。

    你永远是我的姐姐。”

    钱昭仪嘴唇张阖,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童声欢快地扬起来,带着对未来的期许:“姐姐将来一定会幸福的,就像你给我讲的故事那样……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……下辈子,我再给姐姐摘庄外树上的枣子。”

    伴随着这句话音落下,钱昭仪的眼泪簌簌而落,周围的梦境也开始,一点点坍塌。

    气派端庄的状元府,前来庆贺的宾客,热烈而嚣闹的送亲队伍……像破碎的镜子,弥散于空气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碎片之中,沈氏和孙姨娘正站在府邸里,牵着八岁的钱守盈。

    四周是轰然的尘埃碎片,她们却在不远处,向钱昭仪微笑着挥手。

    孙姨娘说,大小姐,谢谢你照顾我的女儿,以后一个人要好好的。

    沈氏说,好孩子,看你日子过得好,母亲就很欣慰了。

    钱昭仪想问,你们不怪我吗?

    这些年她经常会自责地想,如果小时候没有顶撞父亲,她是不是就可以留在府上?

    如果当年对后母服软,她和妹妹是不是就不用遣回庄子,妹妹也不用病死?

    可是听到她们的宽慰,那一刻,她又忽然释怀了。

    有一缕阳光拨云见日,从阴霾的乌云中露出了缝隙,照亮了一隅人间。

    繁华的长安街景坍塌得越来越快,就像一层剥裂的壁画,终于瓦解消失。

    四周归于沉寂,回归了雾茫茫的一片。

    钱昭仪站在白雾皑皑中,终于意识到,她方才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。

    仿佛是回溯了这些年的祈盼与愧疚,梦很美,也很遗憾。

    但如今,终于了却一桩夙愿,一桩她这辈子都在自责的执念。

    她回想着母亲她们的微笑,然后,看到了刚才在梦境中出现的谢令鸢,正向她走来。

    不知道为什么,她不抗拒德妃的出现。

    我是来接你的。

    谢令鸢上来牵住了她的手,是温暖的触觉。

    她说,快跟我回去吧,承欢殿里,都等着你醒过来呢。

    钱昭仪望着她,点了点头,又回头看了一眼。

    ——那里,沈氏和孙姨娘她们,已经都消失了。

    她眼泪又簌簌落下,语无伦次地说,好,好的。

    不知道是答应谢令鸢的,还是答应她们的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承欢殿里,烛泪干涸,一片幽静。

    钱昭仪朦胧地睁开眼时,外面天隐隐泛出深蓝,似乎是寅时天晓将至了。

    她觉得前所未有的怅然,又前所未有的满足,还前所未有地疲惫。

    她躺着没有动弹,半晌,还是有眼泪顺着眼角滑落,滴在了枕头上。

    在这冬日时节,烧着地龙,却还是有点凉意。

    不知道自己这是睡过去了有多久,新的一日开始了。

    她缓慢地想到,今日还要去拜见曹皇后。

    躺了一会儿,她忽然听到承欢殿外,传来宫人的回禀声:“昭仪娘娘还未苏醒。”

    另外一个更清晰,是梦里也听到的德妃的声音,响了起来:“无妨,我来看看她。”

    随着话音落,门被轻轻推开,入目的是一袭茜色的裙裾。

    谢令鸢轻轻走了进来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钱昭仪撑起身子,和她四目相对。

    怔了片刻,谢令鸢脸上流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:“太好了,你可算醒了!”

    她的办法,果然是对症。

    当人满怀愧疚活着,有未了的心愿时,往往需要死去至亲的安慰,才能减轻负罪感,否则,总会陷入不断的自责中,终成执念,甚至一辈子自我谴责。

    所以,她用自己的识海,营造了她们四人团聚的梦。

    虽然没有给钱昭仪圆满,但总是解开了心扉。

    微弱的熹光微微跃入殿内,落在钱持盈的脸上,谢令鸢觉得,她似乎终于是豁然了,眼神仿佛敞亮了一些。

    于是谢令鸢也跟着高兴了起来。

    钱昭仪看着这真情流露的笑容,心想,德妃是真的关心我的。

    也许梦里见到的德妃……也是真的吧。

    钱昭仪轻启唇,微弱的声音道:“谢谢……你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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