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3/3)页 “案山公漏夜前来,惊诧我也,可是为了前些日子白莲教的案子?“ 话音落下后,韩修敛住神色,谨慎打量,却见苏鸿涛雨中倏地抬眉,好似深山野林中隐而未发的猛虎,盯得人毛骨悚然。 细雨渐渐如珠箔。 寒暄过后,韩修走在前头请着苏鸿涛进去,二人堂上照着位就坐,班头很快便端来冲泡的茶水。 “没什么招待,只有一点醒神的茶。” “韩臬台每每伏案到深夜,兢兢业业,勤勉不辍,”苏鸿涛捧茶在手,低头见茶水清澈,“我今夜过来,确实是为了白莲教的新案。” 韩修秉持着养气功夫,不动声色道:“案子审清了,无非是白莲教人意图劫取漕粮,坏我京城命脉,供状都在这里,案山公如觉不妥,都可调看,眼下当务之急,还是行刺总督的大案要紧。” 烛光在韩修眉骨下投出暗痕,他抿了口茶水,手腕稳得纹丝不动。 苏鸿涛端着茶盏却不饮,青瓷盖沿轻轻刮过盏沿:“韩臬台办事,我不会不放心,这些白莲教人既然审过了,那就让他们在供状画押。” 韩修肩膀轻松许多。 吭。 苏鸿涛忽然倾身向前,“韩臬台之前不是想调武昌府的漕运账?“ 窗外雨水骤急。 韩修须发微颤,沉吟片刻后笑道:“只不过是追查逃犯所用,现在人已落网,案子将结,也不用在调了。” 他虽行事刚烈,但也不是没头没脑往前冲,知道什么时候该出头,什么时候该保身。 “白莲教早不闹,晚不闹,偏偏就在我们任上闹,”韩修叹出声道:“你我都是大虞清流忠臣,该共同担当啊。” 苏鸿涛突然道:“寇藩台快要到了。” 那个林党余孽寇俊?今夜前来。韩修眉头微皱,不知要发生什么,但呼吸已不由自主沉重起来。 “哈哈,好久没来臬司衙门了,还是老样子啊。” 寇俊的笑声混着雷声滚进来,韩修正要起身相迎,却蓦然想到,寇俊这一回进来,班房怎么没来通报? 绯袍撑得宽大,上面锦鸡斗志昂扬,只见寇俊肥胖的身材后面,跟着的就是低着脑袋的班头。 韩修瞳孔微缩,下一刻,寇俊从怀中一掏,便把一部账册甩到案上。 “这就是韩臬台要调看的武昌府账册了,本来要找十六年,不凑巧,今日就找到了。” 事出反常,韩修须发微颤,哪怕不明就里,但仍一时不敢去碰。 “韩臬台怎么不看一看?也罢,这些都只是小案,还是总督大案关天,十四位白莲教贼人刺杀总督后,意图顺漕运而上,从武昌府北上京城,意图行刺乘舆,但幸好案山公即使察觉,” 寇俊抚掌大笑,震得案头镇纸微微发颤: “就在今早,案山公领兵与贼人火并,搜出十四具尸首,个个都有你寄送的密信,险些啊,就上犯紫宫,酿成大祸!” 大笑声好似雷雨,狂风呼啸间吹得臬司衙门摇摇欲坠,满堂生寒。 砰! 韩修一个趔趄,摔坐在椅子上,大红朱袍沾了雨,如有千钧沉重。 那十四义士,竟尽数被诬为白莲邪人…… 混淆黑白,搬弄是非! 心底好似有禽兽怒吼,然而,韩修口不能言,一家一百二十四口人的重量压住了双唇。 没人比他更知道这证据有多么确凿,而那些已画好押的供状,急于结案的动作,更是寇俊新案上推脱不了的铁证。 “这……这……”良久后,韩修才沙哑出声,却不知该说什么,眼睛颤颤地扫向两人。 刚才寇俊说话时,苏鸿涛并不言语,似是耻与之为伍,这时才叹了口气道: “韩子慎,你我同榜进士,更同朝为官,我知你上忧社稷,下忧百姓,可我又何尝不是?若我明日及时遣人调查,还你一个清白,此事便可以到此为止。” 苏鸿涛言辞恳切,苦口婆心: “白莲教乱,在湖广闹得太久了,百姓流离失所,亟需太平,你我不能在掣肘下去。” “那下官就向朝廷…” 那素来性情刚烈的韩修站起身,身形彻底佝偻,躬身作揖, “乞骸骨。” 苏鸿涛闻言,长叹一声,嗓音里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感。 寇俊慢慢把账册收回怀里,朝前拱了拱手道:“时候不早了,本官该向子慎兄告辞了。” 待寇俊肥胖的身子挪出门外,苏鸿涛也把茶一饮而尽,盖好茶盏,起身欲离。 “案山公,待我乞骸骨,告老还乡以后,还请你……” 沉默许久的韩修忽地开口。 苏鸿涛回过头。 只听韩修颤抖又带哽咽的嗓音:“……记住社稷,记住百姓啊!” 大局已定,他能乞骸骨,顺势急流勇退,犹可保全性命,可这两地千万百姓,还能告老还乡么? 苏鸿涛朝前微一拱手,转身离去。 戴上斗笠走到衙门外,就见寇俊撑伞立着,一直都在等他过来,这胖子又着斗笠又撑伞,让雨丝半点沾不到身上。苏鸿涛没这么多的准备,他的官帽长耳长过蓑衣,因为沾湿而下垂,还滴着雨水。 寇俊回过头,待苏鸿涛走来后低声道:“既然乞了骸骨,让他畏罪自杀吧。” 苏鸿涛面沉如水,一时不答,似还有犹豫。 寇俊等得有些不耐烦了,挠起了官袍下的肚子。 半晌后,苏鸿涛豁然抬眼,漠然道:“勾结白莲教,还是死于乱兵为好。” 寇俊拍手而笑,二人相互作揖,转身离去,不再多言。 三言两语,人的罪名,人的生死,还有身后名,湖广的太平,都定了下来。 雨,霖霖地下着,砸在屋檐上,发出像冰雹般哔哔啵啵的响声。 这武昌府臬司衙门里,好似逆了时节般,一场春雨一场寒……… 第(3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