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(2/3)页 近些日子来,越是临近陈易的大婚,安后便愈是惴惴难安。 每晚她都会让宫女诵一遍佛经,以此化解心中不安。 她总觉自己好像害怕失去什么。 但说是什么,却又说不上来。 风吹动响坤元殿的二十四扇花窗,划过了百鸟朝凤的图案,花藤椅上的宫女诵着佛经,声声平稳,安后慢慢睡去。 宫女的诵经声,恰好停在了一句话上,渐渐止息: “由爱故生忧,由爱故生怖,若离于爱者,无忧亦无怖……” 元宵将近。 只差不过五六日,今日陈易进宫,便被带到了景仁宫上。 将近元宵的日子本是休沐,百官休沐,宫内当然也是休沐,可那凤袍女子仍在书案之前,批阅不断。 陈易耐心等待,虽有疑惑,并不多加催促。 “景王虽薨,但婚还是要成的,虽说逾越礼制,但礼制这事,不会有多少不长眼的敢真拿来说事。” 安后头也不抬,朱笔在书案上来回。 陈易眼眸里掠过一丝晦暗,但不动声色。 哪怕安后对他用心极多,可那每一回用心,都不曾动摇过她的计划,更何况是景王突发奇想的一计呢。 既然如此,那么就唯有寻好机会,一走了之…… 正想着的时候,安后忽地抬头道: “这段时间来,跟景王筹备得如何?表面上要从坍塌的西南一带离去,实则在京北水道留好了退路。” “…什么?”陈易的瞳孔微缩。 “京北水道的清秽渠…谍子已经查了出来,你们借着处理秽物来留暗号。” 安后平静地叙述着,语气不见多少起伏, “你每隔几日就会过去,看似正常,但已有谍子查过,洞穿了你们的谋划——京北水道上有一条画舫,看似青楼女子于画舫上花枝招展,实则是想趁元宵画舫横江之时,以此画舫顺流而下离开京城。” 陈易沉默了下来,眸光里诸多异色掠过。 安后噙起了笑,放下朱笔。 她自书案前起身,缓缓自高处走下,来到陈易面前,她抬起手,抚摸起了陈易脸颊。 安后的语调温柔:“那些谍子猜不到,是娘猜到的,你说娘慧不慧心?” 那人默然不知多久,终于承认道:“娘娘圣明。” 安后摇头失笑了下,她低垂下凤眸,便见他的指尖轻颤起来。 她忽然好气又好笑,道:“你怕什么呢?怕娘怪责你?说到底,不过犯个小错而已,而且你还没逃。” 陈易似是被这话惊道,好一会后,才嘴唇嗡嗡道:“殷听雪如果逃了一半,我照旧会罚她。” 安后柔声应道:“娘不是你,娘不忍心罚你,既往不咎,元宵要到了,你这几天住到宫里,就好好跟若疏成婚,接着就在宫里待到二月,郎情妾意,养好感情,再往西晋走也不迟。” 让陈易跟东宫若疏在宫里待到二月,当然不只是培养感情这么简单,更是为了看好陈易动向的同时,等两位陈家子大婚的消息,传到西晋皇室、传到西晋陈氏那里去。 陈易嘴唇嗡嗡,好一会后才吐字道:“好。” 见他答应,安后眸含笑意道:“你的那些女眷,也接到宫里吧,到时你跟东宫若疏在宫内成婚,也好让她们当伴娘,见证你的婚事。” 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 大小殷、周依棠、闵鸣,都被迎进了宫里。 安后照旧是例行几句慰问,谈几句日常,宫内时而就起欢声笑语,酥饼、软糕、甜羹来往于宫墙之间,络绎不绝,宫女的衣裳摇摇摆摆在廊道里头。 这几女里,照例是襄王女最会讨安后喜欢,不仅言谈恰当,而且待人接物也温和,懂得怎么捧人之余,也不过分谦卑,做长辈的就喜欢这般的后辈,逢年过节也最爱给他们红包。 安后也不能免俗,当即封了平安牌,还有些金叶子给她,殷听雪为此献诗一首,诗中自是吉利喜庆之语。 当晚,太后封的平安牌和金叶子就被陈易没收了。 仔细看过之后,平安牌和金叶子里都没有暗藏玄机。 陈易这一举动当然被宫女禀报给了安后,安后对此好气又好笑,连叹他提防心竟如此之重,也不想想如今他都到宫里了,就在眼皮子底下,又怎会多此一举? 临近大婚,陈易有些花天酒地,时不时就让请人唤来冬贵妃,再加上大小殷,三女同眠一床,不知多少次日上竿头,才匆匆转醒。 安后对此略有微词,不是因为陈易沉湎于温柔乡,不思进取,而是因为东宫若疏分明就在宫内,不过几个拐角的距离,但陈易却见都不去见她,也不去见之后随嫁的林琬悺。 每当有女官传达太后意思之时,陈易总以尚未婚嫁、不宜多见为由婉拒。 话虽说得在理,可由陈易说出口,那就有些不在理了,这么久以来,你陈易何尝是什么守礼数的人? 想来啊,是叛逆…不愿听从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的小小叛逆。 安后不仅不把这些放在心上,反而更觉得陈易这般的表现,才是真情流露,若陈易真的事事都变得百依百顺,那就不是陈易了,更让人生疑。 不管怎么样,大婚的日子总归是要到了。 为免节外生枝,大红灯笼只挂在了内廷里,外朝上没有一点风吹草动,至于看嫁资、催妆这类麻烦事尽数省去,分红馍馍、坐花轿绕街巷一圈这类习俗,也从简行事。 甚至于连哭花轿的都几乎剩了一半。 成婚那日,那姓东宫的笨姑娘开面之后,哭得稀里哗啦的,本来是灵机一动,想着趁哭花轿的机会,将水搅黄,再拖上一拖,为此她还偷偷摸摸剥了个洋葱。 “我不要成婚、我不要嫁人!” 东宫若疏会武功,好几个宫女都没法把她塞上花轿,便是宫中的壮妇拖着她推,那屁股墩还是露在了花轿外面,曲线浑圆。 啪! 狠狠的一巴掌。 东宫若疏吃疼地闷哼一声,羞郝地回过头来,发现拍她屁股的不是别人,正是新郎官陈易。 而陈易身后,凤袍女子的身姿娉婷而立。 得了,两正主直接来了,这下想哭花轿都没法哭了。 东宫若疏呆呆地被塞入到轿子里,想到了殷惟郢给自己的九十两,揭开帘子大声道: “陈易,我恨你!” 喊完之后,她还摸了下有些发红发疼的股儿…… 他这般好色, 日日夜夜都要被扇屁股? 东宫若疏打了个寒颤。 成排成排的宫女托着红灯笼,连绵一片,辅以地上红毯,华丽壮观,宫中树木皆悬挂了丝绸锦缎,既是迎接元宵,又是迎接这大喜之日。 礼乐齐鸣,丝竹之音不绝于耳,陈易骑着高头大马,浑身通红的新郎官模样,他有些局促,有些不安,但还是维持着镇定,护着东宫若疏的八抬大轿走向了成婚的喜暖殿里。 宫内成婚之处有两处,一处是供皇帝大婚时用的,一处则是供皇子皇女用的,陈易所用的自然是后者,成婚之处在宁福宫的喜暖殿,琉璃顶灿金色泽倾泻下来,整个三进式结构的喜暖殿被装点得华丽漂亮,这里挂着璎珞,那里悬着金叶子,安后亲笔题下的“早生贵子”四字高悬于顶。 至于伴娘们,也是大红色的衣裳,东宫若疏在里头瞧见了熟悉的身影,正是她们要护送自己跟陈易圆房。 不一会,东宫若疏被送下了轿子,便看见了诸多女官齐聚于大堂上,而那高堂之上,有雍容华贵的一国之后端坐。 一码归一码,得知太后要做自己的高堂父母,东宫若疏还是有些受宠若惊的,不过她还是拿回了些陈若疏的镇定自若,在小婵的搀扶下,顶着厚重的凤冠跨过门槛。 而陈易早早就在堂内等候。 新郎新娘一道,拜天地高堂。 “一拜天地!” 在宫女们的搀扶下,陈易和东宫若疏朝那“天地君亲师”的供桌盈盈下拜,安后坐于供桌之后,这一拜天地,既是拜牌位,也是拜这一国之后。 皇天后土,临朝称制的皇太后,自是天地。 “二拜高堂!” 敞亮的嗓音落下,陈易和东宫若疏越过供桌,朝安后盈盈下拜。 安后凝望着这一幕,眼眶发酸,两滴泪水落了下来。 从前她也成过婚,可成婚之时,那为修道疯魔的先帝并未出现,而她又是二立的皇后,于是乎便独自一人向着高堂上的先太后下拜,之后又向着空气对拜。 回首往昔,安后忽觉唏嘘难言,只是一切都过去,这对新人,不必受这些孤苦了。 为了今日,她不知等了多久多久。 但终于还是等到了。 “夫妻对拜!” 嗓音落下,披着大红绸缎的东宫若疏一阵艰难,但还是向着陈易,盈盈跪拜了下来。 通过隐约的缝隙朦胧光,东宫姑娘瞧见陈易近乎平静无波地,与她跪拜而下。 至于大小殷、周依棠、闵鸣、冬贵妃等一众伴娘,东宫若疏看不清她们的表情,只是觉得有点发寒。 她头有些晕了。 像是被很多人压在了身上。 …………………… 拜堂之后,新娘子要先被送回到洞房,而陈易则要在正堂内敬酒、分红包、红馍馍,迎接众人的贺喜道谢。 其中当然也包括伴娘们的。 众女们目光各异,但都聚焦于陈易之上。 小狐狸泪盈盈地看着陈易,大殷则脸色泛白,眸光夹着询问和委屈,周依棠的目光则让人生寒,闵鸣则事不关己,高高挂起。 安后环视了一圈,噙笑问: “怎么,不给新郎官道声喜吗?” 话音落下,却并未出现安后预料中,一石掀起千层浪的画面。 众女像是已心里做好了准备,除去那独臂剑甲以外,都一一给陈易道了喜。 殷惟郢说的是:“愿祝此后神仙眷侣。” 殷听雪说的是:“预祝今夜百年好合。” ……诸如此类,凡此种种,众女的话语各异,神色也各异,安后瞧在眼内,本想看些风趣的事,像是之前私宴上修罗战场,但今日大婚,能平稳落地就好,不必多闹腾。 待道喜过后,安后便唤人摆好书案,她要亲自题联。 笔力苍劲,如有龙蛇盘旋,墨染得红联更显出威严之气,乃至掩盖了联语的喜庆: 天作之合长长远远,四世同堂平平安安。 陈易上前恭维了一番,看他这副有些僵硬的模样,安后不禁勾唇笑了。 她上下打量了番这新郎官,心中百感交集,脑海里一时掠过自己成婚时,那空荡荡、死气沉沉的画面。 先太后皮肤耸拉得一层叠一层,像是个半死不活的人般端坐上首,大红绸缎垂下无尽昏暗,而她守在空荡荡的婚房内,独自一人睡了一宿。 时过境迁,一切都不似当年了,常常有人说,父母会把自己的期许寄托在孩子身上,安后也体会到了这复杂的感触,眼角又滴下晶莹的泪水,盖过了原来的泪痕。 “娘娘你怎么…流了泪?”陈易出声问道。 “傻易儿…你不该说话的,”他一说话,安后就更止不住了,她捂嘴笑了起来,接着还低下头,想掩盖住眼泪,但偏偏女人越想掩盖眼泪,她的眼泪就越是动人心扉。 她自己好想也想明白了道理,又把螓首抬了起来,温和地凝望陈易。 “本宫…我不该在这时落泪,坏了你的喜气,唉…” 安后用指尖抹去眼泪,但又觉有失仪态,想寻手帕擦拭,却泪光朦胧,一时寻不到,忽地脸上多了绸缎触感,原来是陈易捻起衣袖,默默为她拭泪, “唉…唉…你说你,擦什么擦呢,你越擦,我就流得更多…唉、唉、唉,把你婚服擦脏了……” 安后叹着气,几番嗔怪。 陈易无声地凝望着她。 他抑制住心底的情感,所以不能多说些宽慰的话,他忽觉无可奈何,只因世上从没有真正的两全之法。 泪水终于稍作止歇,他温柔的动作被安后记在心里,她不禁想到过去陈易对自己的排斥隔阂,那时他百般不愿,可瞧瞧现在呢?现在他怎么样了? 两相对比,安后心涌出得意之感,本想嗔上几句,戏弄他一下,但他的胸前隐隐烁着光,那是雕着“易”字的坠子,话语到了唇边又退了回去,转了一圈还是作罢了,她眸光前所未有的柔和,他说到底,还是个孩子,自己又怎能跟他计较呢? 是啊,说到底还是个孩子……有奶便是娘…… 忽地她想到了一事,便柔声问: “那个安南王妃,你有没有叫过她娘?” 这是个很没来由的问题,她的嗓音出现了微妙的变化,陈易肉眼可见地停了一停,忽然间琢磨不透这女人的心思。 陈易如实道:“没有。” “那你还跟她…圆房。”她话音有些微妙。 陈易定了一定,低声道: “我跟她不是这般关系。” 安后听到之后,又问:“你…没让她那般假扮过我?” “从来没有。” 第(2/3)页